《国富论》第十一章《论地租》中关于白银价格的论述,并非独立的货币理论章节,而是斯密为了论证其地租理论 而引入的一个关键历史证据和比较分析。其核心目的在于:驳斥重商主义关于"金银即财富"的谬误,并论证土地的真实地租(以实物或真实购买力衡量)是相对稳定的,而货币地租(以白银表示)则会因白银价值的巨大波动而产生误导性变化。
以下是对这一部分论述的详细分析:
一、论述的核心逻辑与目的
斯密在本章中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解释地租的长期变化趋势。他发现,以白银货币表示的谷物地租(名义地租)在中世纪后期至18世纪有显著上涨,但这并不意味着地主阶级的真实收益同比增加。为了揭示真相,他必须分解两个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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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物本身的真实价值变化(由生产谷物的劳动量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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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本身的真实价值变化(由获取白银的劳动量决定)。
通过对白银价格长期数据的剖析,斯密旨在证明:名义地租的上涨,主要归因于白银价值的下降(即白银购买力下降、通货膨胀),而非土地真实产出的等比例增加。
二、斯密论证的具体步骤与分析
1. 确立分析基准:劳动是真实价值尺度
斯密首先重申了他的根本价值判断:"劳动是衡量一切商品交换价值的真实尺度"。因此,衡量地租或任何财富的增长,应看其能支配或交换多少劳动量,而非多少白银。
2. 历史数据对比:揭示白银价值的长期下跌
斯密引用了大量历史价格数据(如中世纪英格兰的统计、美洲银矿发现前后的记录)进行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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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如14世纪中叶):每夸脱小麦的价格约为4盎司白银,且劳工的货币工资也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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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中后期:每夸脱小麦价格降至约2盎司白银,但劳工的货币工资却大幅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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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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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谷物价值(以劳动衡量)不变,而白银能交换的谷物量减少(即谷物银价下跌),同时白银能购买的劳动量也减少(即劳动银价上涨),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白银本身的价值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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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谷物和劳动是比白银更稳定的价值尺度。当两种相对稳定的商品(谷物作为基本生存资料,劳动作为根本生产要素)用白银标价都发生同向变化时,变动的是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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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解释白银价值下跌的原因:供给激增
斯密将白银价值下跌主要归因于美洲富饶银矿(尤其是波托西银矿)的发现与开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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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开采技术(特别是水银提纯法)的进步和采矿成本的降低,白银的产量自16世纪中叶后急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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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供给增加导致价值下降"的原理,大量廉价白银涌入欧洲市场,导致其相对于其他商品(尤其是谷物和劳动)的购买力持续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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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密估算,从16世纪中叶到18世纪中叶,白银相对于谷物的价值可能下降至原来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4. 回到地租问题:区分名义地租与实际地租
基于上述分析,斯密重新审视地租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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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义地租:以白银支付的地租数额确实大幅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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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地租 :考虑到白银价值的暴跌,地主所收地租能购买的劳动量、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即真实财富)的增长幅度,远低于货币数额的增长幅度。有时,实际地租可能保持不变甚至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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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结论 :地主阶级从社会进步中获得的真实利益,被高估了。真实地租的增长,主要源于土地因人口增长和需求扩大而生产的谷物总量增加,以及部分农业改良,而非货币价值的魔法。
三、论述的理论意义与历史地位
1. 对重商主义的致命一击
- 重商主义将金银积累等同于国家财富增长。斯密通过展示白银本身价值可因供给增加而大幅缩水,彻底揭露了这一观点的荒谬性。真正的国民财富是"一国国民每年消费的一切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其源泉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非贵金属的堆砌。
2. 奠定了实质经济分析的传统
- 斯密坚持"剥离货币面纱",探究经济现象背后的实物关系 和真实变量(如劳动量、谷物量)。这一方法论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古典经济学家,如李嘉图和马克思。
3. 早期的购买力平价思想萌芽
- 他通过比较谷物、劳动和白银在不同时期的交换比例来分析价值变化,这蕴含了跨期购买力比较的朴素思想。
4. 对货币数量论的贡献与区分
- 斯密认识到了货币供给增加(白银涌入)与一般物价水平(以白银表示)上涨之间的关系。然而,他的分析比简单的"货币数量论"更精细,他区分了不同商品价格的相对变化,并强调了货币价值本身的变动。
四、局限性与现代视角下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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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理论的矛盾:斯密在此处分析价值时,主要运用了"支配劳动价值论"(商品价值由其能购买或支配的劳动量决定),这与他书中其他地方提出的"投入劳动价值论"(商品价值由其生产所耗费的劳动量决定)存在著名的"斯密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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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与归因的简化:其所依赖的历史价格数据在准确性和代表性上存在局限。他将白银价值下跌主要归因于美洲供给增加,相对忽略了欧洲经济发展、人口增长带来的货币需求增加等因素的抵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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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金属本位视角:其分析完全基于银本位经济体系,在现代信用货币和法定货币体系下,货币价值的决定机制更为复杂。
总结
在《国富论》第十一章中,斯密关于白银价格的论述,是一次精彩的经济史实证分析与理论推演的融合。他通过对白银价值长期下跌的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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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于核心主旨:揭示了地租的真实增长远低于其货币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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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达根本理念:批判了重商主义的财富观,强调了真实财富来源于生产性劳动及其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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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了方法论:即透过货币现象(名义价格)去探究实物经济(真实价值)的古典分析方法。
这部分内容不仅是地租理论的重要支撑,也是斯密货币思想、价值理论和经济史观的集中体现,为理解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整体框架提供了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