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随笔

大家好,我是老三,出差杭州,匆匆半日游,有所见,有所想,特记。

杭州的风景,一半落在实处,西子湖山色湖光,交相掩映;灵隐寺古朴庄严,深邃幽静;飞来峰怪石嶙峋,千佛争异。

杭州的风景,还有一半,落在幻处。江南何处无湖,何处无山,何处无寺?

但是哪一处能让白居易、苏东坡留下千古的佳句?

人过中年的乐天居士,为杭州书写了第一张名片。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天才般的苏东坡,两任杭州,将他满腔的才思,如同翰墨一般,倾倒进了西子湖,这方西子湖的墨香,历久弥新。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文字比画面更有力的地方,是更加富有想象力的空间,当那些我们背过的句子,至今仍然书写在杭州,书写在西湖,那么,眼前看到的景,就不仅仅是目之所得的景,还有意之所往的景。

杭州,是一座水带来的城市,大运河像一条血管,给杭州注入了蓬勃的活力。隋炀帝好大喜功,百年大计,妄想一世而成,最终落得个身死国灭、遗臭后世,但他留下的大运河,确实功在千秋。

大运河建成之前,天下格局还可以说东西,大运河建成之后,天下格局自此而成南北。

作为大运河的终点,杭州成为东南第一重镇,天下财富汇聚之地。

说来要为大运河叫屈,杭州一江一河一湖,西湖不用多说,传世诗词不可胜数,钱塘江也多有佳作,唯独大运河,似乎从来没在文人墨客的眼里。

大概是大运河太浊,入不得诸位清流的法眼。大运河怎么能不浊呢?运河的行船上是钱粮,运河的两岸是赤膊的纤夫,运河的码头,更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一身汗臭的苦力,充满算计的商贾,争勇斗狠的会党......

千年大运河,上演的是一幕幕的浮世绘,大运河的水,混杂了泥土、汗水、鲜血......尽管它是这座城市命脉所在,但是它没有风景,只有世情,自然不被文人所喜。

不过,要知道,西湖的清,是来自大运河的浊,文人的风雅,是站在一双双泥脚的背上。

杭州的一大底色是偏安。

杭州第一次当都城,它的主人是钱谬,此时,它还叫钱塘。

钱谬曾经是一个典型的五代武夫,聚乡兵,杀上官。钱谬定都城于杭州后,似乎是杭州的百十佛寺,软化了这位赳赳武夫的心。

在北方军阀逐鹿中原,此起彼落的时候,钱谬坐断东南,却从未起过北上争锋的雄心。

有诗人献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钱谬不喜,要改成"四十州",诗人不允,钱谬也只是一笑了之。

钱谬大概也是少有的温情君王,他的妃子回家省亲,钱谬寄书: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不过,也许正是这种不争,在五代那种人性沦丧的乱世,北方"人率相食"、"易子相识"、"两脚羊",东南反而一片祥和。

北方诸侯,常见的同室操戈,父淫子妻,子篡父位,臣篡君,弟杀兄诸多不忍言之事,在钱家也没有发生。

钱家降宋之后,代代相传,到了上个世纪,还诞生了钱穆、钱学森和钱伟长三位杰出学者和科学家。

大概此时,偏安就已经埋在了杭州的基因里。

杭州第二次当都城,是在南宋,这次它叫临安------临时安顿的意思。

靖康之变,徽钦"北狩",赵构登基,金人搜山检海,把他撵得四处流窜,还一度在海上漂泊,后来才把杭州定为临时行在------临安虽有都城之实,却无都城之名。

临安只是临时行在,表明赵宋官家似乎还有一颗兴师北伐,还于旧都的雄心,实际上,在兵乱的惊吓中,这位赵九从生理上和心理上,都不再是那个能挽强弓的男儿。

有的人在打击中,逐渐破碎,有的人却被捶打得更加坚硬。

一个河南的农家青年,在太行山数不清的烂仗、在河北无数次的溃败中,带着一身伤痕,终于成长为了江淮之间的中流砥柱,"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以步制骑,岳飞岳鹏举打出了军事上的巨大优势,汴京城似乎就在眼前。

名将不败于军事,而败于政治。风波亭里,铁锤锤下,锤碎的是大宋的肝胆。

在岳王庙里,跪着秦桧夫妇,秦桧有罪,却不是首恶。只恨北宋两百年,压制武人太狠,五代的骄兵悍将,到了宋太过温顺,苗刘兵变,怎么不请赵官家死一死呢?

杭州是一座很少被攻陷的重镇,因为一般都会自己开城投降。

元灭南宋、清灭南明......杭州都少经战事,大都是闻风而降,幸运的是,占领者都很克制,千年风霜起落,杭州城竟然还能落得个旧貌仿佛。

杭州是座真佛系的城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杭州,名刹遍布。

其中最知名的,当属灵隐寺。当然,让灵隐寺知名的,不是它的悠久历史、深厚禅风,而是一个闪着光的人------济公。

济公有很多传说,我小时候也是看着游本昌老爷子的《活佛济公》长大的,从前,我觉得济公是活佛,现在我觉得,济公更像是侠,扶危济困,惩恶扬善,可不就是"侠"吗?

------对了,济公是台州人。

杭州还有一个和尚很出名,那就是法海。杭州有很多爱情故事和传说,但是我都不喜欢。

白娘子的故事里,白娘子神通广大、痴情、善良、果敢,尽管是妖,创作者给了她很多人都罕有的品质,但是她的恋人许仙呢?怯懦、愚钝......

大概创作者和观看者都喜欢这样的故事吧,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缺陷的人,却被一个集各种美好于一身的女子所钟情。

我不喜欢这样的搭配,世上的感情最相宜的总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白娘子这个故事,如果男子没那么差,女子没那么好,大概才是真正的现实恋情,不过如果这样它就不会广为流传了。

法海说过"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才会放白娘子出来,在民国的时候,雷峰塔终于倒了。

雷峰塔倒其实源于明朝,一伙倭寇杀到了杭州城下,担心雷峰塔里藏有伏兵,就放火烧了雷锋塔,这个旧塔颤颤巍巍撑了几百年,最终还是倒了。

彼时,大明卫所军制败坏,军不堪用,几十倭寇,就可以横行江浙。所谓倭寇,其实真倭无几,多数都是假倭。

胡宗宪好不容易劝降了海盗头子汪直,因为朝堂斗争,又毁诺当街杀了汪直,汪直断言:"我死,东南匪患自此难平。"

------戚继光来了。

山东人戚继光,在浙江义务募兵,练成了驰骋南北的戚家军,将倭寇彻底赶下了海。这只最能战的浙兵,几十年后,因为闹饷,被明军诱杀于校场,自此戚家军断绝,明也很快灭亡,这自然是后话了。

以备倭为理由,实际是封建集权,自朱元璋起,明朝就执行了严格的海禁,清朝继承甚至发扬了明的海禁政策,却不知道,海外的世界,已经掀起了滔天的巨变。

最先感受这种巨变的城市是广州,英国发起了鸦片战争,打到了广州城。

杭州很快也感受到了这种巨变,它成为另一场"战争"的战场。

自晚明以来,江浙一带就是全国纺织业的中心,靠着丝业致富的巨商大贾比比皆是。

但是近代,英美等国在中国办厂,用机械缫丝,江浙的手工缫丝,质量难以与之对抗。洋商拼命压低生丝价格,抬高厂丝价格,过去富庶的丝商们纷纷资产缩水。

一代红顶商人胡雪岩,从中看到了商机,他认为生丝价格过低,实在太不合理,这位大商人,开始一场豪赌,他堵上全部身家,囤积生丝,准备从丝业市场狠狠收割一笔。

胡雪岩败了!

时局突变,意大利生丝丰收,法国兵临上海,再加上左宗棠病逝福州,胡雪岩彻底一败涂地,胡家被抄没一空,胡雪岩潦倒死去,草草下葬。

作为东南支柱的丝业也惨遭重创,中国三大商帮之二的徽帮、江浙帮元气大伤。再加上铁路兴建、海运兴起,大运河,这个大动脉,也被替代。杭州,彻底失去了它东南第一明珠的身份。

甚至于,杭州一度被讥讽为"上海的后花园"。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互联网兴起,杭州的各个科技企业逐渐壮大,杭州,才又重新璀璨了起来。


参考:

[1].《人间杭州:我与一座城市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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