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与经济发展—— 读《置身事内》小记

前言

这本书是兰小欢老师对于国内经济发展和政府职能的介绍,自发行以来热度也非常的高,一度破圈到我在朋友圈能看到好几位程序员朋友推荐此书。这本书能帮助读者形成对政府职能最基本的了解,评分5/5,值得一读。

地方政府的权利与事务

政府治理的特点

在我国,政府不但影响"蛋糕"的分配,也参与"蛋糕"的生产,所以我们不可能脱离政府谈经济。必须深入了解这一政治经济机体如何运作,才可能对其进行判断。

中学时我听过一件事,一直记着:美国就算只把加州单拿出来,也是世界第六大经济体!当时我想,美国有50个州,那真是富强得难以想象。后来我才知道,加州的GDP占美国GDP总量的15%,是美国的第一经济大州,远超其他州。不过这种类比很好记,我现在也常在课堂上套用:广东和江苏相当于世界上第13和第14大经济体,超过西班牙和澳大利亚。山东、浙江、河南每一个单独计算都是世界前20大经济体,其中,河南仅次于荷兰。

我国规模超大,人口、面积、经济总量都与一个大洲的体量相当,各省份的规模也大都抵得上一个中型国家,且相互之间差异极大:新疆的面积是海南的47倍;广东的人口是西藏的33倍,GDP总量是后者的62倍;北京的人均GDP是甘肃的5倍。这种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远大于美国各州。美国最富的纽约州人均GDP也不过是最穷的密西西比州的2.3倍。不仅如此,我国各地风俗、地理、文化差异也大,仅方言就有上百种,治理难度可想而知。

下图描绘了中国的五级政府管理体系:中央---省---市---县区---乡镇。这一体系从历史上的"中央---省---郡县"三级体系演变而来。

20世纪50年代开始试行"以市管县",但在改革开放之前,市的数目不足200个。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1983年开始,"以市管县"在全国推行,大多数"地区"都改成了"地级市",城市数目大幅增加到600多个。

在乡以下的村落,则实行村民自治,因为行政能力毕竟有限,若村落也建制,那财政供养人口又要暴涨一个数量级。

中央与地方政府

央地关系历来是研究很多重大问题的主线。一方面,维持大一统的国家必然要求维护中央权威和统一领导;另一方面,中国之大又决定了政治体系的日常运作要以地方政府为主。历史上,央地间的权力平衡需要各种制度去维护,一旦失控,王朝就可能分裂甚至覆灭。小说《三国演义》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开头,正体现了这种平衡之难。按照历史学家葛剑雄的统计,从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到1911年清朝结束,我国"统一"(即基本恢复前朝疆域且保持中原地区相对太平)的时间不过950年,占这一历史阶段的45%,而分裂时间则占55%,可见维持大一统国家并不容易。

如今,央地关系的重要性也体现在宪法中。现行宪法的第一条和第二条规定了国体和政体,紧接着第三条便规定了央地关系的总原则:"中央和地方的国家机构职权的划分,遵循在中央的统一领导下,充分发挥地方的主动性、积极性的原则。"

党和政府

中国共产党对政府的绝对领导是政治生活的主题。简单说来,党负责重大决策和人事任免,政府负责执行,但二者在组织上紧密交织、人员上高度重叠,很难严格区分。

条块分割,多重领导

我国政治体系的一个鲜明特点是"层层复制":中央的主要政治架构,即党委、政府、人大、政协 等,省、市、县三级都完全复制,即所谓"四套班子"。中央政府的主要部委,除外交部等个别例外,在各级政府中均有对应部门,比如中央政府有财政部、省政府有财政厅、市县政府有财政局等。这种从上到下的部门垂直关系,被称为"条条",而横向的以行政区划为界的政府,被称为"块块"。大多数地方部门都要同时接受"条条"和"块块"的双重领导。拿县教育局来说,既要接受市教育局的指导,又要服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通常情况下,"条条"关系是业务关系,"块块"关系才是领导关系,因为地方党委和政府可以决定人事任免。

外部性与规模经济

地方政府权力的范围和边界,由行政区划决定。我国实行"属地管理",地方事权与行政区划密不可分,所以我们先从行政区划角度来分析权力划分。

影响行政区划的首要因素是"外部性",这是个重要的经济学概念,简单来说就是人的行为影响到了别人。在公共场合抽烟,让别人吸二手烟,是负外部性;打流感疫苗,不仅自己受益,也降低了他人的感染风险,是正外部性。

一件事情该不该由地方自主决定,可以从外部性的角度来考虑。若此事只影响本地,没有外部性,就该由本地全权处理;若还影响其他地方,那上级就该出面协调。

比如市里建个小学,只招收本市学生,那市里就可以做决定。但如果本市工厂污染了其他城市,那排污就不能只由本市说了算,需要省里协调。

公共物品和服务的边界

按照经典经济学的看法,政府的核心职能是提供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务,比如国防和公园。这类物品一旦生产出来,大家都能用,用的人越多就越划算------因为建造和维护成本也分摊得越薄,这就是"规模经济"。

但绝大部分公共物品只能服务有限人群。一个公园虽然免费,但人太多就会拥挤,服务质量会下降,且住得远的人来往不便,所以公园不能只建一个。一个城市总要划分成不同的区县,而行政边界的划分跟公共服务影响范围有关。一方面,因为规模经济,覆盖的人越多越划算,政区越大越好;另一方面,受制于人们获取这些服务的代价和意愿,政区不能无限扩大。

人口密度、地理与文化差异

我国不同之间地区分解主要按照人口、地理条件、文化差异等三个因素进行划分的。

我国幅员辽阔,但人口分布极不平衡。如果从黑龙江的瑷珲(今黑河市南)到云南的腾冲之间画一条直线,把国土面积一分为二,东边占了43%的面积却住了94%的人口,而西边占了57%的面积却只住了6%的人口。

西边人口密度比东边低得多,行政单位面积自然就大得多。面积最大的四个省级单位(新疆、西藏、内蒙古、青海)都在西边,合计占国土面积的一半。新疆有些地区的面积比东部一个省的面积还要大,但人口却尚不及东部一个县多。

按人口密度划分行政区域的思路非常自然。提供公共物品和服务需要成本,人多,不仅税收收入多,而且成本能摊薄,实现规模收益。中国历代最重要的基层单位是县,而县域的划分要依据人口密度,这是早在秦汉时期就定下的基本规则之一,所谓"民稠则减,稀则旷"。

随着古代经济中心和人口从北方转移到南方,行政区划也就慢慢从"北密南稀"变成了"南密北稀"。以江西为例,西汉时辖19县,唐朝变成34县,南宋时更成为粮食主产区,达到68县,清朝进一步变成81县。

古代交通不便,山川河流也就成了行政管理的自然边界,历史地理学家称之为"随山川形变",由唐朝开国后提出:"然天下初定,权置州郡颇多,太宗元年,始命并省,又因山川形便,分天下为十道"。

比如江西和湖南就以罗霄山脉为界,延续至今。现今省界中仍有不少自然边界:海南自不必说,山西、陕西以黄河为界,四川、云南、西藏则以长江(金沙江)为界,湖北、重庆以巫山为界,广东、广西则共属岭南。

第三个重要因素是语言文化差异。汉语的方言间有差异,汉语与少数民族语言也有差异。若语言不通,政务管理或公共服务可能就需要差异化,成本会因此增加,规模收益降低,从而影响行政区域划分。当然,语言差异和地理差异高度相关。方言之形成,多因山川阻隔而交流有限。

行政交界地区的经济发展

我国经济中有个现象:处在行政交界(尤其是省交界处)的地区,经济发展普遍比较落后。省级的陆路交界线共66条,总长度5.2万公里,按边界两侧各15公里计算,总面积约156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然而,在2012年592个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中,却有超过一半位于省交界处,贫困发生率远高于非边界县。

这一俗称"三不管地带"的现象,也可以用公共物品规模效应和边界的理论来解释。

首先,一省之内以省会为政治经济中心,人口最为密集,公共物品的规模经济效应最为显著。但几乎所有省会(除南京和西宁外)无一临近省边界,这种地理距离限制了边界地区获取公共资源。

其次,省边界的划分与地理条件相关。诸多省界县位于山区,坡度平均要比非省界县高35%,不利于经济发展,比如山西、河北边界的太行山区,江西、福建边界的武夷山区,湖北、河南、安徽边界的大别山区等。

再次,省界划分虽与方言和地方文化有关,但并不完全重合。一省之内主流文化一般集中在省会周围,而省界地区往往是本省的非主流文化区,其方言也有可能与主流不同。比如江西、福建、广东交界处的客家话区,与三省主流的赣语、闽语、粤语都不相同。再比如安徽北部,基本属于河南、山东一脉的中原官话区,与省内主流的江淮官话不同。这些边界地区,在本省之内与主流文化隔阂,而与邻省同文化区的交流又被行政边界割裂,不利于经济发展。

为了解决行政边界影响经济发展的问题,调整行政区划、扩大城市规模、建设都市圈等区域整合,提升规模经济的方法涌上了舞台。

1983---2015年,共有92个地级市撤并了134个县或县级市。比如北京市原来就8个区,现在是16个,后来的8个都是由县改区,如通州区(原通县)和房山区(原房山县)。上海现有16个市辖区,青浦、奉贤、松江、金山等区也是撤县设区改革的结果。

撤县设区扩张了城市面积,整合了本地人口,将县城很多农民转化为了市民,有利于充分利用已有的公共服务,发挥规模收益。很多撤县设区的城市还吸引了更多外来人口。这些新增人口扩大了市场规模,刺激了经济发展。撤县设区也整合了对城市发展至关重要的土地资源。随着区县合并,市郊县的大批农村土地被转为城市建设用地,为经济发展提供了更大空间。但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城乡土地制度大不相同,产生了很多矛盾和冲突。

复杂信息

中国有句老话叫"山高皇帝远",常用来形容本地当权者恣意妄为、肆无忌惮,因为朝廷不知情,也就管不了,可见信息对权力的影响。行之有效的管理,必然要求掌握关键信息。然而信息复杂多变,持续地收集和分析信息需要投入大量资源,代价不小。所以有信息优势的一方,或者说能以更低代价获取信息的一方,自然就有决策优势。

我国政府各层级之间的职能基本同构,上级领导下级。原则上,上级对下级的各项工作都有最终决策权,可以推翻下级所有决定。但上级不可能掌握和处理所有信息,所以很多事务实际上由下级全权处理。即使上级想干预,常常也不得不依赖下级提供的信息。比如上级视察工作,都要听取下级汇报,内容是否可靠,上级不见得知道。如果上级没有独立的信息来源,就可能被下级牵着鼻子走。所以上级虽然名义上有最终决定权,拥有"形式权威",但由于信息复杂、不易处理,下级实际上自主性很大,拥有"实际权威"。

维护两类权威的平衡是政府有效运作的关键。若下级有明显信息优势,且承担主要后果,那就该自主决策。若下级虽有信息优势,但决策后果对上级很重要,上级就可能多干预。但上级干预可能会降低下级的工作积极性,结果不一定对上级更有。

在实际工作中,"上级干预"和"下级自主"之间,没有黑白分明的区别,是个程度问题。工作总要下级来做,不可能没有一点自主性;下级也总要接受上级的监督和评价,不可能完全不理上级意见。但无论如何,信息优势始终是权力运作的关键要素。

下级通常有信息优势,所以如果下级想办某件事,只要上级不明确反对,一般都能办,即使上级反对也可以变通着干,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如果下级不想办某事,就可以拖一拖,或者干脆把皮球踢给上级,频繁请示,让没有信息优势的上级来面对决策的困难和风险,最终很可能就不了了之。即使是上级明确交代的事情,如果下级不想办,那办事的效果也会有很大的弹性,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实际权威来自信息优势,这一逻辑也适用于单位内部。单位领导虽有形式权威和最终决策权,但具体工作大都要求专业知识和经验,所以专职办事的人员实际权力很大。

比如古代的官和吏,区别很大。唐朝以后,"官"基本都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下派到地方任职几年,大多根本不熟悉地方事务,所以日常工作主要依靠当地的"吏"。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吏,实际权力大得很,是地方治理的支柱,不但不受官员调动的影响,甚至不受改朝换代的影响。清人朱克敬《瞑庵杂识》中有一位吏的自我定位如下:"凡属事者如客,部署如车,我辈如御,堂司官如骡,鞭之左右而已。"意思是说衙门就像车,来办事就像坐车,当官的是骡子,我们才是车把式,决定车的方向。

因为关键信息可能产生重大实际影响,所以也可能被利益相关方有意扭曲和隐瞒,比如地方的GDP数字。政府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国务院每年都有GDP增长目标,所以GDP增长率的高低也是衡量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指标。绝大部分省份公布的增长目标都会高于中央,而绝大多数地市的增长目标又会高于本省。比如2014年中央提出的增长目标是7.5%,但所有省设定的目标均高于7.5%,平均值是9.7%。到了市一级,将近九成的市级目标高于本省,平均值上涨到10.6%。

这种"层层加码"现象的背后,既有上级层层施压和摊派的因素,也有下级为争取表现而主动加压的因素。但这些目标真能实现么?2017---2018年两年,不少省份(如辽宁、内蒙古、天津等)主动给GDP数字"挤水分",幅度惊人,屡见报端。

如果一件事的方方面面都非常清楚,有客观评价的标准,那权力分配就非常简单:参与各方立个约,权责利都协商清楚,照办即可。但大多数事情都不可能如此简单清楚,千头万绪的政府工作尤其如此:一件事该不该做?要做到什么程度?怎么样算做得好?做好了算谁的功劳?做砸了由谁负责?这些问题往往没有清楚的标准。一旦说不清楚,谁说了算?所谓权力,实质就是在说不清楚的情况下由谁来拍板决策的问题。

正因为信息复杂多变,模糊不清的地方太多,而政府的繁杂事权又没有清楚的法律界定,所以体制内的实际权力和责任都高度个人化。

打个比方来说明规则模糊不清和权力个人化之间的关系。大学老师考核学生一般有两种方式:考试或写论文。若考卷都是标准化的选择题,那老师虽有出题的权力,但不能决定最后得分。但若考卷都是主观题,老师给分的自由度和权力就大一些。若是研究生毕业论文,不存在严格的客观判断标准,导师手中的权力就更大了,所以研究生称导师为"老板",而不会称其他授课教师为"老板"。

因为考核政绩的方式非常复杂,需要从多个方向进行判断,所以一般都会给很大的弹性空间,于是地方就更依赖于一把手,权利向一把手倾斜,而为了绩效,重要职位只能安插亲信,这就形成了任人唯亲和官场团体。

招商引资

地方政府不仅可以为经济发展创造环境,它本身就是经济发展的深度参与者,这一点在招商引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招商引资不仅是招商局的部门职能,也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地方政府的核心任务,是需要调动所有资源和手段去实现的目标。很多地方政府都采用"全民招商"策略,即几乎所有部门(包括教育和卫生部门)都要熟悉本地招商政策,要在工作和社交中注意招商机会。

对于规模较大的企业,地方通常会给予很多金融支持。比如以政府控制的投资平台入股,调动本地国企参与投资,通过各种方式协助企业获得银行贷款,等等。

对一些业务比较复杂、所在行业管制较严的企业,地方也会提供法律和政策协助。比如一些新能源汽车企业,并没有生产汽车的牌照,而要获取牌照(无论是新发,还是收购已有牌照)很不容易,需要和工信部、发改委等中央部门打交道,这其中企业的很多工作都有地方政府的协助。

地方政府还可以为企业提供补贴和税收优惠。补贴方式五花八门,比如研发补贴和出口补贴等。常见的税收优惠如企业所得税的"三免三减半",即对新开业企业头三年免征所得税,之后三年减半征收。还有一些针对个人的税收优惠政策。

对于规模很大的企业,地方政府常常对部分高管的个人收入所得税进行返还。我国高收入人群的所得税边际税率很高,年收入超过96万元的部分税率是45%,所以税收返还对高管个人来说有一定吸引力。对企业高管或特殊人才,若有需要,地方政府也会帮助安排子女入学、家人就医等。

税收与政府行为

分税制改革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20世纪80年代中国经济的特点,非"承包"莫属:农村搞土地承包,城市搞企业承包,政府搞财政承包。

既然是承包,当然要根据地方实际来确定承包形式和分账比例,所以财政包干形式五花八门,各地不同。

比较流行的一种是"收入递增包干"。以1988年的北京为例,是以1987年的财政收入为基数,设定一个固定的年收入增长率4%,超过4%的增收部分都归北京,没超过的部分则和中央五五分成。假如北京1987年收入100亿元,1988年收入110亿元,增长10%,那超过了4%增长的6亿元都归北京,其余104亿元和中央五五分成。

广东的包干形式更简单,1988年上解中央14亿元,以后每年在此基础上递增9%,剩余的都归自己。1988年,广东预算收入108亿元,上解的14亿元不过只占13%。而且广东预算收入的增长速度远高于9%(1989年比上年增加了27%),上解负担实际上越来越轻,正因如此,广东对后来的分税制改革一开始是反对的。相比之下,上海的负担就重多了。上海实行"定额上解",每年雷打不动上缴中央105亿元。1988年,上海的预算收入是162亿元,上解105亿元,占比65%,财政压力很大。

20世纪80年代是改革开放的起步时期,在很多根本性制度尚未建立、观念尚未转变之前,各类承包制有利于调动全社会的积极性,推动社会整体走出僵化的计划经济,让人们切实感受到收入增长,逐渐转变观念。

但是财政包干造成了"两个比重"不断降低:中央财政预算收入占全国财政预算总收入的比重越来越低,而全国财政预算总收入占GDP的比重也越来越低。不仅中央变得越来越穷,财政整体也越来越穷。

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把税收分为三类:中央税(如关税)、地方税(如营业税)、共享税(如增值税)。

同时分设国税、地税两套机构,与地方财政部门脱钩,省以下税务机关以垂直管理为主,由上级税务机构负责管理人员和工资。这种设置可以减少地方政府对税收的干扰,保障中央税收收入,但缺点也很明显:两套机构导致税务系统人员激增,提高了税收征管成本,而且企业需要应付两套人马和审查,纳税成本也高。

2018年,分立了24年的国税与地税再次开始合并。

分税制改革中最重要的税种是增值税,占全国税收收入的1/4。改革之前,增值税(即产品税)是最大的地方税,改革后变成共享税,中央拿走75%,留给地方25%。

企业所得税是我国的第二大税种,2018年占全国税收收入的23%。2002年改革之前,企业所得税按行政隶属关系上缴:中央企业交中央,地方企业交地方。地方企业比中央企业多,所以六成以上的所得税交给了地方。地方政府自然就有动力创办价高利大的企业,比如烟厂和酒厂,这些都是创税大户。

20世纪90年代,各地烟厂、酒厂越办越多,很多地方只抽本地牌子的烟、喝本地牌子的啤酒,这种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不利于形成全国统一市场,也不利于缩小地区间的经济差距。在2002年的所得税改革中,除一些特殊央企的所得税归中央外,所有企业的所得税中央和地方六四分成。

广东分税制改革的小故事

分税制改革,地方阻力很大。比如在财政包干制下过得很舒服的广东省,就明确表示不同意分税制。与广东的谈判能否成功,关系到改革能否顺利推行。时任财政部长刘仲藜和后来的财政部长项怀诚的回忆,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激烈博弈:

项怀诚:分税制的实施远比制订方案要复杂,因为它涉及地方的利益。当时中央财政收入占整个财政收入的比重不到30%,我们改革以后,中央财政收入占整个国家财政收入的比重达到55%,多大的差别!所以说,分税制的改革,必须要有领导的支持。为了这项改革的展开,朱镕基总理亲自带队,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先后走了十几个省,面对面地算账,深入细致地做思想工作......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一个省一个省去跑呢,为什么要由一个中央常委、国务院常务副总理带队,一个省一个省去谈呢?因为只有朱总理去才能够和第一把手省委书记、省长面对面地交谈,交换意见。有的时候,书记、省长都拿不了主意的,后面还有很多老同志、老省长、老省委书记啊。如果是我们去,可能连面都见不上。

刘仲藜:与地方谈的时候气氛很紧张,单靠财政部是不行的,得中央出面谈。在广东谈时,谢飞同志不说话,其他的同志说一条,朱总理立即给驳回去。当时有个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叫符睿就说:"朱总理啊,你这样说我们就没法谈了,您是总理,我们没法说什么。"朱总理就说:"没错,我就得这样,不然,你们谢飞同志是政治局委员,他一说话,那刘仲藜他们说什么啊,他们有话说吗?!就得我来讲。"一下就给驳回去了。这个场面紧张生动,最后应该说谢飞同志不错,广东还是服从了大局,只提出了两个要求:以1993年为基数、减免税过渡。

很多学生不太理解为何谈判如此艰难:只要中央做了决策,地方不就只有照办的份儿吗?"00后"一代有这种观念,不难理解。

一方面,经过分税制改革后多年的发展,今天的中央政府确实要比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更加强势;另一方面,公众所接触的信息和看到的现象,大都已经是博弈后的结果,而缺少社会阅历的学生容易把博弈结果错当成博弈过程。

其实即使在今天,中央重大政策出台的背后,也要经过很多轮的征求意见、协商、修改,否则很难落地。成功的政策背后是成功的协商和妥协,而不是机械的命令与执行,所以理解利益冲突,理解协调和解决机制,是理解政策的基础。

广东当年提的要求中有一条,"以1993年为基数"。这条看似不起眼,实则大有文章。地方能从"税收返还"中收到多少钱,取决于它在"基年"的增值税收入,所以这个"基年"究竟应该是哪一年,差别很大。中央与广东的谈判是在1993年9月,所以财政部很自然地想把"基年"定为1992年。时光不能倒流,地方做不了假。可一旦把"基年"定在1993年,那到年底还有三个多月,地方可能突击收税,甚至把明年的税都挪到今年来收,大大抬高税收基数,以增加未来的税收返还。所以财政部不同意广东的要求。

但为了改革顺利推行,中央最终做了妥协,决定在全国范围内用1993年做基年。这个决定立刻引发了第四季度的收税狂潮,根据项怀诚和刘克崮的回忆:

项怀诚:实际上,9月份以后确实出现了这些情况。在那一年,拖欠了多年的欠税,都收上来了。一些地方党政领导亲自出马,贷款交税,造成了1993年后4个月财政收入大幅度增加。

刘克崮:......分别比上年同期增长60%、90%、110%和150%,带动全年地方税收增长了50%~60%。

分税制是20世纪90年代推行的根本性改革之一,也是最为成功的改革之一。改革扭转了"两个比重"不断下滑的趋势:中央占全国预算收入的比重从改革前的22%一跃变成55%,并长期稳定在这一水平;国家预算收入占GDP的比重也从改革前的11%逐渐增加到了20%以上。改革大大增强了中央政府的宏观调控能力,为之后应付一系列重大冲击(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和汶川地震等)奠定了基础,也保障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如国企改革和国防现代化建设)和国家重点建设项目的顺利实施。分税制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模式。

土地财政

分税制并没有改变地方政府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任务,却减少了其手头可支配的财政资源。地方只能想办法增加预算外收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围绕土地出让和开发所产生的"土地财政"。

因为绝大多数税收征收自企业,且多在生产环节征收,所以地方政府重视企业而相对轻视民生,重视生产而相对轻视消费。以增值税为例,虽然企业可以层层抵扣,最终支付税金的一般是消费者(增值税发票上会分开记录货款和税额,消费者支付的是二者之和,也就是说实际上出国内消费者不仅支付了"消费税",同时也支付了企业生产的"增值税",而世界上大多国家只会收取其中一种税)

因为增值税在生产环节征收,所以地方政府更加关心企业所在地而不是消费者所在地。这也是为什么国内消费为何如此低迷的原因。

这种倚重生产的税制,刺激了各地竞相投资制造业、上马大项目,推动了制造业迅猛发展,加之充足高效的劳动力资源和全球产业链重整等内外因素,我国在短短二三十年内就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当然,这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比如说,地方为争夺税收和大工业项目,不惜放松环保监督,损害了生态环境,推高了过剩产能。2007---2014年,地方政府的工业税收收入中,一半来自过剩产能行业。而在那些财政压力较大的地区,工业污染水平也普遍较高。

总的来看,分税制改革后,地方政府手中能用来发展经济的资源受到了几方面的挤压。

首先,预算内财政支出从重点支持生产建设转向了重点支持公共服务和民生。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财政支出中"经济建设费"占40%,"社会文教费"(科教文卫及社会保障)只占26%。到了2018年,"社会文教费"支出占到了40%,"经济建设费"则下降了。

其次,分税制改革前,企业不仅缴税,还要向地方政府缴纳很多费(行政收费、集资、摊派、赞助等),这部分预算外收入在改革后大大减少。90年代中后期,乡镇企业也纷纷改制,利润不再上缴,基层政府的预算外收入进一步减少。

最后,2001年的税改中,中央政府又拿走了所得税收入的60%,加剧了地方财政压力。地方不得不另谋出路,寻找资金来源,轰轰烈烈的"土地财政"就此登场。

我国实行土地公有制,城市土地归国家所有,农村土地归集体所有。农地要转为建设用地,必须先经过征地变成国有土地,然后才可以用于发展工商业或建造住宅。

从时间点上看,大规模的土地财政收入始于21世纪初。2001年所得税改革后,中央财政进一步集权,拿走了企业所得税的六成。从那以后,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方式就从之前的"工业化"变成了"工业化与城市化"两手抓:

一方面继续低价供应大量工业用地,招商引资;另一方面限制商住用地供给,从不断攀升的地价中赚取土地垄断收益。

这些年出让的城市土地中,工业用地(工厂用的地)面积约占一半,但出让价格极低:2000年每平方米是444元,2018年是820元,只涨了85%。而商业用地(房地厂商拿的地->销售后居住)价格增长了4.6倍,住宅用地价格更是猛增了7.4倍。

地方政府就像一家商场,招商引资就是引入商铺。商铺只要交一个低廉的入场费用(类似工业用地转让费),但营业收入要和商场分成(类似增值税,不管商铺是否盈利,只要有流水就要分成)。商场要追求总体收入最大化,所以既要考虑入门费和租金的平衡,也要考虑不同商铺间的平衡。一些商铺大名鼎鼎,能为商场带来更大客流,那商场不仅可以免除它们的入门费,还可以降低分成,甚至可以倒贴(类似地方给企业的各种补贴)。

纵\横向不平衡

基层与上层的不平衡

分税制改革之后,中央拿走了收入的大头,但事情还是要地方办,所以支出的大头仍留在地方,地方收支差距由中央转移支付来填补。从全国总数来看,转移支付足够补上地方收支缺口。但总数能补上,不等于每级政府都能补上,也不等于每个地区都能补上。省里有钱,乡里不见得有钱;广州有钱,兰州不见得有钱。这种纵向和横向的不平衡,造成了不少矛盾和冲突,也催生了很多改革。

分税制改革之后,中央和省分成,省也要和市县分成。可因为上级权威高于下级,所以越往基层分到的钱往往越少,但分到的任务却越来越多,出现了"财权层层上收,事权层层下压"的局面。

改革后没几年,基层财政就出现了严重的困难。20世纪90年代末有句顺口溜流行很广:"中央财政蒸蒸日上,省级财政稳稳当当,市级财政摇摇晃晃,县级财政哭爹叫娘,乡级财政精精光光。"

之后的改革就加大了上级的统筹和转移支付力度。

其一,是把农村基本公共服务开支纳入国家公共财政保障范围,由中央和地方政府共同负担。

其二,是在转移支付制度中加入激励机制,鼓励基层政府达成特定目标,并给予奖励。比如2005年开始实施的"三奖一补",就对精简机构和人员的县乡政府给予奖励。

其三,是把基层财政资源向上一级政府统筹,比如2003年开始试点的"乡财县管"改革。农村税费改革后,乡镇一级的财政收入规模和支出范围大大缩减,乡镇冗员问题、管理问题、债务问题就变得突出。

在21世纪初,全国开始推行"扩权强县"和"财政省直管县"改革。前者给县里下放一些和市里等同的权限,比如土地审批、证照发放等;后者则让县财政和省财政直接发生关系,绕开市财政,在财政收支权力上做到县市平级。这些改革增加了县一级的财政资源,缩小了城乡差距。

地区之间的不平衡

我国地区间经济发展的差距从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扩大。由于出口飞速增长,制造业自然向沿海省份集聚,以降低出口货运成本。这种地理分布符合经济规律,并非税收改革的后果。但随着产业集聚带来的优势,地区间经济发展水平和财力差距也越拉越大。公共财政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再分配财政资源,平衡地区间的人均公共服务水平(教育、医疗等),所以中央也开始对中西部地区进行大规模转移支付。1995年至2018年,转移支付总额从665亿元增加到了61649亿元,增加了93倍,远高于地方财政收入的增长率,占GDP的比重也从1%升至7%。

以2018年为例,苏浙粤的人均财政收入和人均GDP是云贵甘的2.7倍,但由于中央的转移支付,这些省份的人均财政支出基本持平,人均财政支出的差距在过去20年中也一直远小于人均财政收入。自2005年起,地区间人均财政支出差距进一步收窄。

政府投资与债务

很多人都有过幻想:要是老家的房子和地能搬到北、上、广、深就好了。都是地,人家的怎么就那么值钱?区区三尺土地,为什么一旦变成房本,别人就得拿大半辈子的收入来换?

再穷的国家也有大片土地,土地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土地之上的经济活动。若土地只能用来种小麦,价值便有限,可若能吸引来工商企业和人才,价值想象的空间就会被打开,笨重的土地就会展现出无与伦比的优势:它不会移动也不会消失,天然适合做抵押,做各种资本交易的压舱标的,身价自然飙升

土地资本化的魔力,在于可以挣脱物理属性,在抽象的意义上交易承诺和希望,将过去的储蓄、现在的收入、未来的前途,统统汇聚和封存在一小片土地上,使其价值暴增。由此产生的能量不亚于科技进步,支撑起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巨大投资。经济发展的奥秘之一,正是把有形资产转变成为这种抽象资本,从而聚合跨越空间和时间的资源。

城投公司与地方财政

法律规定,地方政府不能从银行贷款,2015年之前也不允许发行债券,所以政府要想借钱投资,需要成立专门的公司。

这类公司大都是国有独资企业,一般统称为"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这个名称突出了其融资和负债功能,所以经济学家和财经媒体在谈及这些公司时,总是和地方债务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公司的正式名称可不是"融资平台",而大都有"建设投资"或"投资开发"等字样,突出自身的投资功能,因此也常被统称为"城投公司"。

宽窄巷子

"宽窄巷子"这个项目,投融资结构比较简单,从立项开发到运营管理,由政府和国企一手包办。"宽窄巷子"处于历史文化保护区域,开发过程涉及保护、拆迁、修缮、重建等复杂问题,且投资金额很大,周期很长,盈利前景也不明朗,民营企业难以处理。因此这个项目从2003年启动至今,一直由两家市属全资国企一手操办:2007年之前由成都城投集团负责,之后则由成都文旅集团接手。2008年景区开放,一边运营一边继续开发,直到2019年6月,首期开发才正式完成,整整花了16年。从文旅集团接手开始算,总共投入约6.5亿元,其中既有银行贷款和自有收入,也有政府补贴。

成都文旅集团具有政府融资平台类公司的典型特征。

第一,它持有从政府取得的大量土地使用权。这些资产价值不菲,再加上公司的运营收入和政府补贴,就可以撬动银行贷款和其他资金,实现快速扩张。2007年,公司刚成立时注册资本仅5亿元,主业就是开发"宽窄巷子"。2018年,注册资本已达31亿元,资产204亿元,下属23家子公司,项目很多。

第二,盈利状况依赖政府补贴。2015---2016年,成都文旅集团的净利润为6600多万元,但从政府接收到的各类补贴总额超过2亿元。补贴种类五花八门,除税收返还之外,还有纳入公共预算的专项补贴。比如成都市公共预算内有一个旅游产业扶持基金,2012---2015年间,每年补贴文旅集团1亿元以上。政府还可以把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给文旅集团,再以某种名义将转让费原数返还,作为补贴。2015年新《预算法》要求清理各种补贴。2017---2018年,文旅集团的净利润近1.4亿元,补贴则下降到不足4000万元。

第三,政府的隐性担保可以让企业大量借款。银行对成都文旅集团的授信额度为176亿元,而文旅集团发行的债券,评级也是AA+。该公司是否应有这么高的信用,见仁见智。但市场一般认为,融资平台公司背后有政府的隐性担保。所谓"隐性",是因为《担保法》规定政府不能为融资平台提供担保。但其实政府不断为融资平台注入各类资产,市场自然认为这些公司不会破产,政府不会"见死不救",所以风险很低。

大多数类似的城市休闲娱乐项目并不涉及大量历史建筑的修缮和保护,开发过程也没这么复杂,可以由民营企业完成。比如遍及全国的万达广场和著名的上海新天地(还有武汉天地、重庆天地等),都是政府一次性出让土地使用权,由民营企业(万达集团和瑞安集团)开发和运营。当地的融资平台公司一般只参与前期的拆迁和土地整理。用术语来说,一块划出来的"生地",平整清理后才能成为向市场供应的"熟地",这个过程称为"土地一级开发"。"一级开发"投入大、利润低,且涉及拆迁等复杂问题,一般由政府融资平台公司完成。之后的建设和运营称为"二级开发",大都由房地产公司来做。

招商引资中的官员

我国官僚体系庞大,官僚体系自古就是政治和社会支柱之一,而且一直有吸纳社会精英的传统,人力资源雄厚。根据2010年的第六次人口普查,25---59岁的城市人口中上过大学的(包括专科)约占22%,但在政府工作人员中上过大学的超过一半。在25---40岁的政府工作人员中,上过大学的超过七成,而同龄城市人口中上过大学的只有三成。

如今社会虽然早已多元化了,优秀人才选择很多,不再需要像古代一样皓首穷经只为供应,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和价值观一直都在,且政府依然是我国最有资源和影响力的部门,所以每年公务员考试都非常火爆,至少要达到大专以上文化程度才能报考,而录取比例也非常低。相比于古代的科举及买官等途径,现在官员的选拔与生前也更加困难。

从人数构成上看,地方官员是官僚体系的绝对主体。按公务员总人数算,我国中央公务员占比与世界相比处于极低水平,中央公务员只占6%,若把各类事业单位也算上,中央只占4%。这在世界各主要国家中是个异数。美国中央政府公务员占比为19%,日本为14%,德国为11%,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成员国的平均值高达41%。

地方主官任期有限,要想在任内快速提升经济增长,往往只能加大投资力度,上马各种大工程、大项目。以市委书记和市长为例,在一个城市的平均任期不过三四年,而基础设施或工业项目最快也要两三年才能完成,所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又快又猛:上任头两年,基础设施投资、工业投资、财政支出往往都会快速上涨。

2016年之前,官员升迁或调任后就无需再对任内的负债负责,而新官又通常不理旧账,会继续加大投资,所以政府债务不断攀升。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低风险高收益的工业投资项目减少,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投资的经济效益也在减弱,继续加大投资会降低经济整体效率,助推产能过剩。此外,出于政绩考虑,地方官员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常常偏重"看得见"的工程建设,比如城市道路、桥梁、地铁、绿地等,相对忽视"看不见"的工程,比如地下管网。所以每逢暴雨,"看海"的城市就很多。

无限上杠杆,通过城投借债融资,尽量做出短时间能够出政绩的工作,有成绩之后,官员自身可以得到升迁的机会,但是债务会留给下一任官员;下一任官员就又只能借债融资,偿还贷款利息,并且新借资金;周而复始,一任任官员借的债务被留在了地方,地方债务越来越沉重。

在官员考核和晋升中,政绩非常重要,但这不代表人情关系不重要。无论是公司还是政府,只要工作业绩不能百分百清楚地衡量(像送快递件数那样),那上级的主观评价就是重要的,与上级的人情关系就是重要的。人情和业绩之间可能互相促进:业绩突出容易受领导青睐,而领导支持也有助于做好工作。但如果某些领导为扩大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在选人用人中忽视工作业绩,任人唯亲,就可能打击下属的积极性。在这类问题突出的地区,官僚体系为了约束领导的"任性",可能在晋升中搞论资排辈,因为年龄和工龄客观透明,不能随便修改。但如此一来,政府部门的工作效率和积极性都会降低。

工业化中的政府角色

京东方的故事

2020年"双11"期间,戴尔27寸高清液晶显示屏在天猫的售价为949元。2008年,戴尔27寸液晶显示器售价7599元,还远达不到高清,不是窄边框,也没有护眼技术。2020年,3000多元就可以买到70寸的高清液晶电视,各种国产品牌都有。而在2008年,只有三星和索尼能生产这么大的液晶电视,售价接近40万元,是今天价格的100倍,在当时相当于北京、上海的小半套房。

惊人的价格下跌背后是技术进步和国产替代。显示屏和电视,硬件成本近八成来自液晶显示面板。2008年,面板行业由日韩和中国台湾企业主导,大陆企业的市场占有率可以忽略不计。2012年,我国进口显示面板总值高达500亿美元,仅次于集成电路、石油和铁矿石。到了2020年,大陆企业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已接近四成,成为世界第一,彻底摆脱了依赖进口的局面,涌现出了一批重量级企业,如京东方、华星光电、深天马、维信诺等。国产显示面板行业的崛起不仅推动了彩电和显示器等价格的直线下降,也推动了华为和小米等国产手机价格的下降,促成了使用液晶屏幕的各类国产消费电子品牌的崛起。

在显示面板企业的发展过程中,地方政府的投资发挥了关键作用。以规模最大也最重要的公司京东方为例,其液晶显示面板在手机、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电视等领域的销量近些年来一直居于全球首位。根据其2020年第三季度的报告,前六大股东均是北京、合肥、重庆三地国资背景的投资公司,合计占股比例为23.8%。

京东方的前身是老国企"北京电子管厂",经过不断改制和奋斗,21世纪初已经具备了生产小型液晶显示面板的能力。这些能力大多源自2005年在北京亦庄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的5代线,这是国内第二条5代线,当时非常先进,距离全球第一条5代线(韩国LG)的建成投产时间也不过三年。在北京市政府与国开行的协调下,9家银行组成银团,由建设银行北京分行牵头,贷款给京东方7.4亿美元。北京市政府也提供了28亿元的借款,以国资委的全资公司北京工业发展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为借款主体。这笔政府借款后来转为了股份,在二级市场套现后还赚了一笔。此外,在5代线建设运营期间,北京市政府还先后给予两次政策贴息共1.8亿元,市财政局也给了一笔专项补助资金5327万元。

天有不测风云。京东方5代线的运气不好,在液晶面板大起大落的行业周期中,投在了波峰,产在了波谷。其主打产品即17寸显示屏的价格从动工建设时的每片300美元暴跌到了量产时的每片150美元。2005年和2006年两年,京东方亏损了33亿元,北京市政府无力救助。若银团贷款不能展期,就会有大麻烦。银团贷款展期必须所有参与的银行都同意,而9家银行中出资最少的1家小银行不同意,反复协调后才做通工作,但其中的风险和难度也让京东方从此改变了融资模式。其后数条生产线的建设都采用股权融资:先向项目所在地政府筹集足够的资本金,剩余部分再使用贷款。

008年,京东方决定在成都建设4.5代线,第一次试水新的融资模式。这条生产线总投资34亿元,其中向成都市两家城投公司定向增发股票18亿元,剩余16亿元采用银团贷款,由国开行牵头。与北京5代线项目相比,成都4.5代线的资本金充足多了,京东方运气也好多了。这条以小屏幕产品为主的生产线,投产后正好赶上了智能手机的爆发,一直盈利,也为京东方布局手机屏幕领域占了先机。

但当时最赚钱的市场还是电视。主流的27寸和32寸大屏幕电视,显示面板完全依赖进口。但建设一条可生产大屏幕的6代线(可生产18---37寸屏幕)所需投资超过百亿元,融资是个大问题。2005---2006年,国内彩电巨头TCL、创维、康佳、长虹等计划联手解决"卡脖子"问题,于是拉来了京东方,在深圳启动了"聚龙计划",想借助财力雄厚的深圳市政府的投资,在当地建设6代线。但信息流出后,日本夏普开始游说深圳市政府,提出甩开技术落后的京东方,帮深圳建设一条投资280亿元的7.5代线。由于夏普的技术和经验远胜京东方,深圳市政府于是在2007年与夏普签署合作协议,京东方出局,"聚龙计划"流产。但仅一个多月之后,夏普就终止了与深圳的合作。当时上海的上广电(上海广电信息产业股份有限公司)也计划和京东方在昆山合作建设一条6代线,但夏普再次上门搅局,提出与上广电合作,将京东方踢出局。随后不久,夏普再次找借口退出了与上广电的合作。

夏普的两次搅局推迟了我国高世代产线的建设,但也给了合肥一个与京东方合作的机会。2008年的合肥,财政预算收入301亿元,归属地方的只有161亿元,想建一条投资175亿元的6代线,非常困难,经济和政治决策风险都很大。但当时的合肥亟待产业升级、提振经济发展,领导班子下了很大决心,甚至传说一度要停了地铁项目来建设这条6代线。融资方案仍然采用京东方在成都项目中用过的股票定向增发,但因为投资金额太大、合肥政府财力不足,所以这次增发对象不限于政府,也面向社会资本。但合肥政府承诺出资60亿元,并承诺若社会资本参与不足、定向增发不顺利时,兜底出资90亿元,可以说是把家底押上了。在这个过程中,夏普又来搅局,但因为京东方已经吃过两次夏普的亏,所以在与合肥合作之初就曾问过市领导:如果夏普来了怎么办?领导曾表示过绝不动摇,所以这次搅局没有成功。

合肥6代线是我国第一条高世代生产线,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安徽省最大的一笔单体工业投资。这条生产线生产出了大陆第一台32寸液晶屏幕,让合肥一跃成为被关注的高技术制造业基地。不仅很多中央领导来视察,周边经济发达的江浙沪领导也都组团来考察,为合肥和安徽政府赢得了声誉。京东方后来又在合肥建设了8.5代(2014年投产)和10.5代生产线(2018年投产),吸引了大量上下游厂商落地合肥,形成了产业集群,使合肥成为我国光电显示产业的中心之一。

"东亚经济奇迹"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政府帮助本土企业进入复杂度很高的行业,充分利用其中的学习效应、规模效应和技术外溢效应,迅速提升本土制造业的技术能力和国际竞争力。

城市化与不平衡

现在大学生的心态普遍如下:大一新生刚从中学毕业,无忧无虑,爱思考"为什么";大四毕业生和研究生则要走向社会,扛起工作和生活的重担,普遍焦虑,好琢磨"怎么办"。

大多数人的困境可以概括为:有心仪工作的城市房价太高,而房价合适的城市没有心仪的工作。梦想买不起,故乡回不去。眼看着大城市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却难觅容身之所。为什么房子这么贵?为什么归属感这么低?为什么非要孤身在外地闯荡,不能和父母家人在一起?这些问题都与地方政府推动经济发展的模式有关。

房价与居民债务

分税制改革后,乡镇企业式微,农民工大潮开始形成。城镇常住人口自1995年起加速上涨,城市化逐渐进入了以"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为主要推手的阶段。

我国的城市化速度很快,居民收入增长的速度也很快,所以住房需求和房价上涨很快。按照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自1998年住房商品化改革以来,全国商品房均价在20年间涨了4.2倍。但各地涨幅大不相同。三四线城市在2015年实行货币化棚改之前,房价涨幅和当地人均收入涨幅差不多;但在二线城市,房价就比人均收入涨得快了;到了一线城市,房价涨幅远远超过了收入:2015年之前的十年间,北、上、广、深房价翻了两番,年均增速13%。

2008年之后的10年,我国房价急速上涨,按揭总量越来越大,居民债务负担上涨了3倍多。2018年末,居民债务占GDP的比重约为54%,虽仍低于美国的76%,但已接近德国和日本。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的信贷总量数据,居民债务中有53%是住房贷款,24%是各类消费贷。

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调查数据,北京居民的户均总资产(不是净资产,未扣除房贷和其他负债)是893万元,上海是807万元,是新疆(128万元)和吉林(142万元)的六七倍。这个差距大部分来自房价。房价上涨也拉大了同城之内的不平等。房价高的城市房屋空置率往往也高,一边很多人买不起房,一边很多房子空置。如果把房子在内的所有家庭财富(净资产)算在一起的话,按照上述中国人民银行的调查数据,2019年最富有的10%的人占有总财富的49%,而最穷的40%的人只占有总财富的8%。

收入的不平衡

过去40年间,我国居民收入差距有明显扩大,同期很多发达国家的收入差距也在扩大,与它们相比,我国的收入差距有两个特点:一是城乡差距,二是地区差距。

2018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农村居民的2.7倍,而北京和上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贵州、甘肃、西藏等地的3.5倍。这两项差距都与人口流动受限有关。

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约为0.3,2017年上升到了0.47。按照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居民收入数据,2019年收入最高的20%人群占有全部收入的48%,而收入最低的20%人群只占有全部收入的4%。

对大多数"70后"来说,生活主要靠自己打拼,因为父母当年收入很低,储蓄也不多。经济和社会的剧烈变化,也要求"70后"必须掌握新的技能、离开家乡在新的地方工作,父母的技能和在家乡的人脉关系,帮助有限。

但对"80后"和"90后"来说,父母的财富和资源对子女收入的影响就大了。原因之一是财富差距在其父母一代中就扩大了,财产性收入占收入的比重也扩大了,其中最重要的是房产。在一二线城市,房价的涨幅远远超过了收入涨幅。

房产等有形财产与人力资本不同。人力资本无法在代际之间不打折扣地传承,但房产和存款却可以。聪明人的孩子不见得更聪明,"学霸"的孩子也不见得就能成为"学霸"。即使不考虑后天教育中的不确定性,仅仅是从遗传角度讲,父母一代特别突出的特征(如身高和智商等)也可能在下一代中有所减弱。因为这种"均值回归"现象,人力资本很难百分之百地遗传。但有形资产的传承则不受这种限制,若没有遗产税,100万元传给下一代也还是100万元,100平方米的房子传给下一代也还是100平方米。

累积的财富差距一般远大于每年的收入差距,因为有财富的人往往更容易积累财富,资产回报更高,可选择的投资方式以及应对风险的手段也更多。

当经济增速放缓、新创造的机会变少之后,年轻人间的竞争会更加激烈,而其父母的财富优势会变得更加重要。如果"拼爹"现象越来越严重的话,社会对不平等的容忍程度便会下降,不安定因素会增加。

债务与风险

人们在乐观时往往会低估负债的风险,过多借债。当风险出现时,又会因为债务负担沉重而缺乏腾挪空间,没办法应对。

举个例子,有一对年轻情侣,都在上海的金融行业工作,收入不错。研究生刚毕业没几年,算上年终奖,两人每月到手共5万元。他们对前途非常乐观,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所以决定买房结婚。家里老人凑齐了首付,又贷了几百万元银行按揭,每月还款3万元。上海物价和生活费用不低,年轻人也少不了娱乐和应酬,还完房贷后存不下什么钱。但好在前途光明,再努力几年,收入如果翻一番,房贷压力也就轻了。何况房价一直在涨,就算把买房当投资,回报也不错。天有不测风云。从2018年开始,金融行业日子开始不好过。一个人的公司倒闭了,暂时失业;另一个也没了年终奖,收入下降不少。每月到手的钱从5万变成了2万,可按揭3万还雷打不动。老人们手头也不宽裕,毕竟一辈子的积蓄大多已经交了首付,顶多也就能帮着再支撑几个月。于是年轻人找工作的时候也不敢太挑,总算找到了一份收入还过得去的,新冠肺炎疫情又来了......

债务与经济的关系

经济的正常运行离不开债务。企业在卖出产品收到货款之前,需要先建设厂房,购买设备,支付工资,这些支出通常需要从银行贷款。个人买房也往往需要贷款,否则光靠一点点储蓄去全款买房,恐怕退休之前都买不起。政府也常需要借钱,否则无力建设周期长、投资大的基础设施。

债务关系让经济各部门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任何部门出问题都可能传导到其他部门,一石激起千层浪,形成系统风险。银行既贷款给个人,也贷款给企业。若有人不还房贷,银行就会出现坏账,需要压缩贷款;得不到贷款的企业就难以维持,需要减产裁员;于是更多人失去工作,还不上房贷;银行坏账进一步增加,不得不继续压缩贷款......如此,恶性循环便产生了。如果各部门负债都高,那应对冲击的资源和办法就不多,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危机。这类危机往往来势汹汹,暴发和蔓延速度很快,原因有二。

第一,负债率高的经济中,资产价格的下跌往往迅猛。若债务太重,收入不够还本,甚至不够还息,就只能变卖资产,抛售的人多了,资产价格就会跳水。这种情况屡见不鲜。2008---2009年的美国次贷危机中,美国家庭房贷负担很重,很多人不得不卖房,房价不到一年就跌了两成。2011---2012年,借钱炒房的"温州炒房团"和温州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导致房产纷纷被抛售,温州房价一年内跌了近三成。

第二,资产价格下跌会引起信贷收缩,导致资金链断裂。借债往往需要抵押物(如房产和煤矿),若抵押物价值跳水,债权人(通常是银行)坏账就会飙升,不得不大幅缩减甚至干脆中止新增信贷,导致债务人借不到钱,资金链断裂,业务难以为继。

我国债务与风险

我国债务迅速上涨的势头始于2008年。当年金融危机从美国蔓延至全球,严重打击了我国的出口。为防止经济下滑,中央立即出台了财政刺激计划,同时放宽了许多金融管制以及对地方政府的投融资限制,带动了基础设施投资大潮,也推动了大量资金涌入房地产。在不断的投资扩张和房价上涨中,融资平台、房地产企业、贷款买房的居民,债务都迅速上升。

2008年至2009年,为应对全球金融危机,我国迅速出台"4万亿"计划,其中中央政府投资1.18万亿元(包括对汶川地震重建的拨款),地方政府投资2.82万亿元。为配合政策落地、帮助地方政府融资,中央放松了对地方融资平台的限制,同时不断降准降息,放宽银行信贷。这些资金找到了基建和房地产两大载体,相关投资迅猛增加。比如地方政府配合当时的铁道部,大量借债建设高铁:全国铁路固定资产投资从2007年的2500亿元,猛增到2009年的7000亿元和2010年的8300亿元。

2010年至2011年,前期刺激下的经济出现过热迹象,再加上猪肉价格大涨的影响,通货膨胀抬头,所以货币政策开始收紧。到了2011年年中,欧债危机爆发,国内制造业陷入困境,于是央行在2012年又开始降准降息,并放松了对地方融资平台发债的限制,城投债于是激增,净融资额比上年翻了一番还多。也是从2012年开始,以信托贷款为主的"影子银行"开始扩张,把大量资金引向融资平台,推动当年基建投资猛涨,债务负担从2012年起再次加速上涨。这一时期,中央开始加强了对房地产行业的控制和监管。

2015年遭遇"股灾",前些年投资过度造成的产能过剩和房地产库存问题也开始凸显。2015年末,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美元开始加息,再加上一系列内外因素,导致2015---2016年连续两年的大量资本流出,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一路贬值,接近破七。央行于是连续降准降息,财政部开始置换地方债),中央也放松了对房地产的调控,全国棚户区改造从实物安置转变为货币化安置,带动房价进一步上涨。同时,"影子银行"开始"变形":信托贷款在严监管下大幅萎缩,而银行理财产品规模开始爆发,流向融资平台和房地产行业的资金总量没有减少,总体债务负担在2015年又一次加速增长。

2016年,在货币化"棚改"的帮助下,三四线城市房地产去库存告一段落,中央在年底首次提出"房住不炒"的定位,全面收紧房地产调控。也是在这一年,"去产能"改革开始见效,工业企业利润率开始回升,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结束了长达五年的下跌,首次转正。

2018年上半年,在连续两年相对宽松的外部条件下,央行等四部委联合出台"资管新规",严控"影子银行",试图降低累积多年的金融风险。信用和资金开始收缩,民营企业的融资困境全面暴露。下半年,"中美贸易战"开始,经济增长继续放缓。2018年末,我国债务总量占比达到GDP的258%:其中居民债务为54%,政府债务为51%,非金融企业为154%。在政府债务中,中央国债约为17%,地方政府债务为34%。

中美贸易冲突

全球经常账户的逆差基本全部由美国构成,而顺差大都由中国、欧洲和中东构成。我国在加入WTO之后飞速发展,占全球顺差的份额扩大了不少,也带动了石油等大宗商品的"超级周期",油价飞涨,中东地区顺差因此大增。

金融危机后,美国消费支出降低,同时美国国内的页岩油气革命彻底改变了其天然气和石油依赖进口的局面,而转为世界上最重要的油气生产国和出口国,油气的国际价格因此大跌,既降低了美国国际收支的逆差,也降低了中东地区国际收支的顺差。2017年,中国超过加拿大,成为美国原油最大的进口国。

美国可以吸纳其他国家的对外净输出,当然离不开美国的经济实力和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地位。

美国每年进口都大于出口,相当于不断从国外"借入"资源,是世界最大的债务国。但这些外债几乎都以美元计价,原则上美国总可以"印美元还债",不会违约。换句话说,只要全世界还信任美元的价值,美国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用美元去换取他国实际的产品和资源,这是一种其他国家所没有的、实实在在的"挥霍的特权"(exorbitant privilege)。

在美国的所有贸易逆差中,与中国的双边逆差所占比重不断加大,从21世纪头几年的四分之一上升到了最近五年的五成到六成。因此美国虽和多国都有贸易冲突,但一直视中国为最主要对手。

在中美贸易冲突中,美国政客和媒体最常提起的话题之一就是"中国制造抢走了美国工人的工作"。主要论据如下:20世纪90年代美国制造业就业占劳动人口的比重一直比较稳定,但在中国加入WTO之后,中国货冲击美国各地,工厂纷纷转移至海外,制造业就业占比大幅下滑。受中国货冲击越严重的地区,制造业就业下滑越多。

20世纪90年代,美国制造业就业占劳动人口的比重稳定在15%左右,从2001年开始加速下滑,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下降到了11%。然而在两条黑线之外,更明显的现象是制造业就业从7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下降,从26%一直下降到个位数。就算把21世纪初下滑的4个百分点全赖在和中国的贸易头上,美国学界和媒体所谓的"中国综合征"在这个大趋势里也无足轻重。此外,虽然制造业就业一直在下跌,但是从1970年到2013年,制造业创造的增加值占美国GDP的比重一直稳定在13%左右。人虽少了,但产出并没有减少,这是典型的技术进步和生产率提高的表现。机器替代了人工而已,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农业技术进步也曾让农民越来越少,但农业产出并没有降低。另一方面,从中国进口的产品价格低廉,降低了使用这些产品的部门的成本,刺激了其规模和就业扩张,其中既有制造业也有服务业。虽然确有部分工人因工厂关闭而失业,但美国整体就业情况并未因中美贸易而降低。

然而在民粹主义和反全球化情绪爆发的年代,讲道理没人听。失业的原因有很多,技术进步、公司管理不善、市场需求变化等。但如今不少美国人,似乎普遍认为"全球化"才是祸根,"贸易保护"才是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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