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主流的程序语言与软件工程研究中真正严重的缺陷是什么?

如果只从"某种语言不够优雅""某种方法落地难"来谈缺陷,很容易停留在战术层面。要谈"真正严重的缺陷",必须下潜到更底层的问题:

目前主流的程序语言与软件工程理论,是用一种什么样的世界观在看软件?

而这个世界观,本身遗漏了什么?

我会从三层来展开:

  1. 学界主流范式到底在假定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观的边界在哪里?
  2. 真正的难题------长期演化与可变性管理------如何被系统性弱化甚至"理论外包"给工程实践?
  3. 如果承认这种缺口,可能的替代/补全方向是什么?"结构空间 + 差量(Δ)+ 合并(⊕)"这样的视角能补上什么?它如何把 MDA、SPL、DSL、DDD 等拉回一个统一框架?

本文的核心主张,在引入"广义可逆计算(GRC)"之后,可以表述为:

现有 PL/SE 理论,把"单个程序 + 静态正确性 + 一次性生成"当成中心,

却缺乏一套以差量(Δ)、合并(⊕)和程序族演化为核心的一般理论。

GRC 提出:
App = Generator ⊕ Δ

Y = F(X) ⊕ Δ

把"生成"和"演化"统一在一条方程里,把"变化"本身提升为一等公民。


一、主流范式的世界观,以及它遮蔽了什么

1.1 类型与函数式:离散分类和静态正确性的胜利

现代编程语言理论最耀眼的成果集中在:

  • 类型系统:Hindley--Milner、多态、System F、依赖类型、线性类型、effect system 等;
  • 函数式语义:lambda 演算、denotational semantics、logical relations;
  • 证明助手:Coq、Agda、Lean,把"程序 = 证明"的想法推向工业界。

它们解决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何在局部、在单个程序或模块上,保证静态安全、语义清晰、行为可预测。

但它们隐含了一组几乎不被说破的前提:

  1. 世界可以用有限/可数的"类型"分类

    • 先认为值可以归类到若干 type;
    • 再研究 type 之间的关系(子类型、多态、effect 标记等);
    • 研究重点是"哪些表达式是合法的"、"如何限制非法行为"。
  2. 关注点放在"一个静态程序"的性质上

    • 一份源码、一个 AST,一个编译 artifact;
    • 类型系统确保这一次构造的 artifact 有好性质;
    • "多版本演进""变体族""长期演化轨迹"不是主角。
  3. 默认是封闭世界

    • 规格是给定的;
    • 环境相对稳定;
    • 不把"规格自身如何变化"当作一等对象。

所以,今天的 PL/类型理论的主线问题可以概括为:

"如何更好地描述和验证一个给定程序的性质?"

而不是:

"这门语言所能生成的所有程序 + 它们所有演化路径构成什么样的结构空间?"

把"单个程序"的静态正确性当成中心,把"程序族及其演化结构"当成外围工程问题,这是第一个结构性缺口。

更深一层是:这种以"类型 + 函数"为中心的视角,本质上是一种"等价类 + 变换"的世界观,天然不擅长表达"空间坐标上的场"和"在每个坐标点上附着的差量"。类型关注的是"这一撮值属于同一类",而不是"这个值在结构空间里的位置"。

1.2 形式方法:多是"快照级"的,而不是"轨迹级"的

Hoare 逻辑、模型检测、抽象解释、合约式设计,在安全协议、编译器、关键系统等领域非常成功。典型流程是:

  1. 给出一个规格 Spec;
  2. 给出一个实现 P;
  3. 在某个逻辑/模型下证明:P ⊨ Spec。

而真实的软件工程长期演化问题更像:

  • Spec 在变(需求变化、不完整、一开始就不完备);
  • P 不断有 patch、refactoring、变体定制;
  • 同一"产品线"在不同客户、不同版本上形成一个族。

目前形式方法里关于演化的工作是有的(incremental verification、regression verification、delta-oriented modeling 等),但总体上:

规格/实现/证明,仍然被看作一系列离散快照之间的独立问题,

而不是一个在"演化空间"上持续运行的轨迹问题。

换句话说:

  • "某个固定版本 P 是否满足 Spec"有很多理论;
  • "整个程序族的演化结构是否有界、可控、可逆"几乎没有统一理论。

这构成第二个严重缺陷:缺乏一套"面向演化的形式理论"------把差量、合并、版本族本身作为一等公民对象

1.3 范畴论在 PL 中:从"空间语言"退化成"变换语法"

范畴论本身是一个极其通用的数学元语言,既可以做代数,也可以做几何/拓扑,用于研究空间和局部数据。但在 PL 社区中的主流用法,大致是:

  • 对象 ≈ 类型;
  • 态射 ≈ 函数/程序;
  • Monad/Functor/Arrow/Applicative ≈ 一套 effect 组合语法。

从这一用法出发,范畴论主要被用来:

  • 把 effect 抽象掉(IO/State/Exception 都包装成 Monad);
  • 把复杂逻辑行为表达成纯函数的组合;
  • 给语法构造一个"漂亮的代数骨架"。

这非常有用,但它强化了一个 "变换中心" 的世界观:

变换(function)是主角;

类型是变换的源和靶;

我们关心的是变换如何组合,而不是这些变换所作用的"空间本体"自身的结构和演化。

对应到数学史上,这有点像停留在"变换群"阶段,而没有真正转向对"空间本身"的研究:

  • 群论可以研究对称变换;
  • 但几何和物理会问:空间是什么?场是什么?局部扰动如何叠加?

在 PL 中,我们大量研究"程序作为态射","程序组合的规律",却几乎不研究:

"语言所生成的全部程序结构,以及这些结构之间所有合法变形/演化构成的空间"是怎样的?

这个空间有什么坐标?什么是"局部扰动"?沿路径累积扰动产生的"积分"如何定义?

这导致了三个结果:

  1. 范畴论被收编进了"函数式 + 类型语义"的体系,

    很少用于表达"结构空间之间的映射""多表象之间的关联"。

  2. 对象被等价于 type 后,"坐标系唯一确定值""场在每一点赋值"这种概念就很难自然进入理论。 类型在本质上是把一撮值归入一个等价类,而不是把每个点放在坐标系中的唯一位置。

  3. 研究焦点局限在"变换如何组合",

    而不是"这些变换作用的程序空间本身长什么样、局部结构如何、微扰如何叠加"。

也就是说:

范畴论本来可以帮助我们研究"模型空间 + 多表象 + 差量映射",

但目前被限缩成了"高度高级的类型语义包装"。

这在世界观上,是一种"从一开始就选窄了"的用法。

二、现实世界真正难的问题:长期演化 + 可变性管理

工程实践中,几乎所有中大型系统的真实问题都绕不开这几个词:

  • 版本演化(V1 → V2 → ...);
  • 客户/地区/行业定制(产品线);
  • 长期维护中的腐化与技术债;
  • 多模型间的一致性和"概念漂移"。

2.1 我们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写出一个干净的 v1.0"

假设你有一个完美类型安全的语言、一个经过形式验证的编译器,然后你写了一个 v1.0:

  • 编译通过;
  • 关键属性验证通过;
  • 部署稳定。

接下来五年发生的是:

  • 需求变了;
  • 新法规/新政策;
  • 某大客户想要两个奇怪的特性;
  • 旧模块不能停机,只能逐步迁移;
  • 部分团队不同栈维护子系统,各自演化。

这时你面对的是:

  • 源码树上几十个分支;
  • 数据模型 schema 一遍遍迁移;
  • 配置和 feature flag 满天飞;
  • 文档滞后,模型与代码脱节。

在这一堆混乱中:

我们实际操作的基本单位,不再是"完整程序",而是各种 granularity 的 Δ:
小 patch、schema diff、配置 overlay、DSL fragment 的增删改、rewrite 脚本......

可以说:
在长期演化语境里,一切工程工作都是在操作 Δ。

但这些 Δ 在理论上处于什么地位?

  • 在 Git 里,它是文本 diff;
  • 在数据库迁移里,它是 DDL 片段;
  • 在配置里,它是某种 patch/overlay;
  • 在 MDA/低代码平台里,它是"生成后手工改动的一坨"。

它们是日常核心,却被视为"工程细节",被认为是需要被摆脱的噪音和偏移,很少被系统抽象。

2.2 生成与演化的割裂:F(X) vs "手工改一堆"

模型驱动工程、代码生成器、低代码平台、模板系统,基本都遵循一个模式:

  • 描述一个模型 X;
  • 通过生成器 F(X),生成骨架或大量样板代码;
  • 然后在生成结果里继续手改、补逻辑、修 bug。

现实公式其实是:

App = F(X) + manual adjustments

手工调整那一坨有几个显著问题:

  • 无结构(散布在各种文件中);
  • 无统一语义(难以分析);
  • 不可逆,也很难抽出成 Δ;
  • 模型和生成代码再也同步不回去了。

这造成几个典型后果:

  • 逃离模型:团队一开始用 MDA/低代码,后来发现生成代码改多了,再也不敢重生成,只好"脱离平台自己干";
  • 技术债堆积:无法系统梳理哪些变更是"一般性扩展"、哪些是"客户临时 hack";
  • 平台方束手无策:平台升级一次,下游产品线全部重测,几十个客户各有一套 patch。

从理论角度看,这是一个非常鲜明的断裂:

生成 F(X) 被当作"理论上有价值的东西",

Δ(各类定制与演化)被视为"落地过程中的脏活累活",没有被纳入统一形式框架。

而 GRC 的核心公式正好改写这个模式:

text 复制代码
App = Generator<DSL> ⊕ Δ
即 Y = F(X) ⊕ Δ

其中:

  • F(X):规范化的"主干",由生成器+DSL 生成;
  • Δ:结构化差量,收纳所有偏离主干的东西;
  • ⊕:有形式语义和代数性质的合并运算。

严重缺陷在于:我们有大量关于 F 的理论,却几乎没有关于 Δ 和 ⊕ 的统一理论。

GRC 把这两个"黑箱"拉到中心来研究。

进一步说:如果不在语言和模型的层面显式定义"结构坐标"和"差量规则",Δ 永远只能以"文本 patch/脚本"的形式出现,无法进入理论中心。

2.3 "可变性管理"停留在枚举扩展点阶段

软件产品线工程所提出的核心技术问题是所谓的可变性管理。这几乎是一个万能箩筐型的问题。我们在软件开发和演化过程中所遭遇的几乎所有困难都能够很容易的被归因于应对变化的能力不足。

软件产品线(SPL)、feature model、plugin architecture,都在谈 variability management。它们做了不少事情:

  • 把特性抽象成 feature;
  • 建图(feature diagram);
  • 用条件编译、差量模块、策略注入等方式实现变体。

但主流实践仍然有几个局限:

  1. 扩展点大多是预先定义的

    • "这里留个 hook,将来客户可以在这里插"?
    • "这个策略用接口封装起来,以后可以换实现"。

    这对可预期的变化有效,但对"新变化点随时冒出来"就吃力了。

  2. "Core" 和 "Variant" 并不在同一模型空间

    • Core 是某种代码/架构;
    • feature model 在另一套逻辑树里;
    • 二者之间没有统一的 Δ/⊕ 结构。
  3. 构造与演化依旧是分裂活动

    • Core 是"构造";
    • Variant 是"演化/定制";
    • 不在同一方程里。

所以你会看到:

很多 SPL 实践在 paper 里看起来很优雅,

真正做大规模产品线时,依然要靠分支 + 手工 diff + 合并大战来撑着。

本质上,特征代数缺乏与模型空间的严密绑定,变体仍然太多停留在代码/宏级,而不是语义模型级

根据理论上的分析,可变性管理的真正困难在于如何有效的管控预料之外的(unexpected)变化。如果我们对一个领域非常熟悉,而且领域内的变化方式为有限的几种,那么就可以在关键位置设置几个恰到好处的扩展点,举重若轻的解决可变性问题。但如果变化的可能位置不断增加,变化的方式不断翻新花样(换句话说,也就是变化的自由度不断增加,直至趋于无穷),那么迟早这种变化的自由度会超越手工枚举能够管控的范围。在这种充满未知的演化图景下,我们如何实现对无限多的变化自由度的有效描述和管控?在物理学中,这实际上属于一个已经被解决了的问题。
在高中阶段我们所学习的牛顿物理学是所谓古典力学中的刚体力学。它的世界观是完全机械化的:刚体的运动完全由它的质心坐标和尺寸形状朝向等少数几个参数来描述,刚体的内部构造无法被观测也无关紧要,刚体之间通过直接接触发生相互作用,刚体的形状必须精确匹配才能构成一个无缝的整体(可以对比一下软件组件的黑箱模型)。即使是在古典力学中,稍微高级一点的观点也都会转换到拉格朗日表述或者哈密尔顿表述,它的精神实质是转向场论的世界观。所谓的场(Field),其实就是建立一个无所不在的坐标系,然后在坐标系的每一点上都可以指定一个物理量。场的自由度是无限的,但是通过坐标系它是可描述的、可定义的、可研究的,在坐标系的每一点上我们都可以精确的度量局部的变化。基于同样的精神,可逆计算的基本设定是首先建立一个足够精细和通用的领域描述坐标系,在这个坐标系中我们能够做到指哪打哪和打哪指哪(坐标的唯一性)。


三、核心缺陷归纳:缺的不是"更强类型",而是一套关于"变化"的科学

把上述问题压缩,可以勾勒出当前 PL/SE 理论的几个结构性短板。

3.1 研究重心放错层级:聚焦"单个程序",忽视"程序族"

  • 我们在"单一程序 P 的类型安全、语义正确性"上,几乎做到了极致;
  • 对"程序族 {P₀, P₁, ..., Pₙ} 的结构与演化",只有零碎的理论,不成主线。

换句话说:

类型论之于静态安全,已经是一门成熟的"科学";

而关于"长期演化及其结构"的东西,还散落在多个子领域,缺乏总理论。

3.2 差量(Δ)与合并(⊕)没有被当作一等数学对象

现实中我们不断"发明"差量:

  • Git 有行文本 diff + merge,但语义弱、噪声高、合并无封闭性;
  • 产品线有 feature algebra,但通常与实现 artifact 之间存在巨大鸿沟;
  • AOP 提供了一种"织入式差量",但切点是基于脆弱的代码模式;
  • Lenses/BX 把 Δ 引入视图更新问题,但通常只在 A↔B 两个模型的同步范围内。

这些差量存在的问题是:

  • 语义不统一;
  • 公理不明确;
  • 层次混乱(文本级、语法级、语义级混在一起)。

缺的是:

在"模型/DSL空间"中,建立统一的差量代数

  • 明确定义 Δ 的结构;
  • 定义 ⊕ 的闭包、结合律、单位元、局部逆;
  • 把可追踪、可合并、可回滚、可逆这些需求,变成代数性质。

换句话说:

  • 我们无数次在实践里"发明"差量:schema diff、config overlay、patch、plugin;
  • 却没有把它们拉回同一张黑板上,用同一套符号和公理来刻画。

而传统类型系统的等价类思维,本能关注的是"哪些值是同一类",而不是"一个结构位点上的微扰 Δ 如何叠加、相消、可逆",这使得差量和场论天然被排除在理论视野之外。

3.3 语言被定义成"语法 + 类型 + 求值规则",而不是"结构空间 + 坐标 + 演化路径"

主流对语言的隐含定义:

语法(BNF) + 类型系统 + 操作语义(或 denotational semantics)

它回答的是:

  • 哪些表达式是合法的?
  • 它们如何运行?

但它不直接回答:

  • 这门语言能生成的全部程序结构 S 是什么?
  • 在 S 上,什么是"合法变形/演化 Δ"?
  • Δ 如何组合、是否可逆、是否有度量?
  • 一条演化路径 Δ₁ ⊕ Δ₂ ⊕ ... ⊕ Δₙ 的"形状"可以怎样分析?

如果不先把"结构空间"当成语言本体,要谈:

  • 场(field);
  • 微扰(perturbation);
  • 演化路径上的累计效应(类似积分);

都会非常尴尬。

而如果改用 GRC 式的定义:

一门语言定义了一种程序结构空间 S,

语言是构造 S 中元素的规则,

并在 S 上给出差量 Δ 与合并 ⊕ 的语义。

那么程序/模型不再只是"语法树",

而是"空间上的点";演化操作就是"在空间上施加的 Δ"。

从这个视角再看现实语言,就能看到差异:

  • 常规语言:BNF + 类型规则 + 求值语义,但不显式给出"结构空间 + Δ 规则";
  • XLang:
    • 有 XDef 作为统一元模型,定义领域结构坐标;
    • 在每个坐标点支持 (data, ext_data) 这种"主体 + 扩展"的成对结构;
    • 内置差量叠加规则,与 Y = F(X) ⊕ Δ 范式自然契合。

3.4 软件产品线 / 多模型协同缺乏统一"空间观"

现实的大型系统,存在大量不同层次的模型:

  • 数据模型(ORM/Schema);
  • 业务流程(Workflow DSL);
  • UI 描述;
  • 配置;
  • 代码;
  • 部署拓扑(Kubernetes YAML 等)。

这些 artifact 之间存在映射关系,但:

  • 大多数工具只在某一层做一点转换(ORM 生成 DAO、API 生成 SDK 等);
  • 没有一个统一"模型空间 Atlas"的框架,把这些模型视为不同表象的"同一语义核心"的多种表示;
  • 变化往往在某一层硬 patch,无法系统地反向传播或同步到其他层。

这导致:

多模型系统的演化 = 各层分别演化 + 人工同步 + 不断累积概念漂移。

严重缺陷就是:我们没有把多模型协同当作一个"多坐标系 + 可逆变换 + 差量传播"的统一问题来建模。


四、广义可逆计算(GRC):以"结构空间 + Δ + ⊕"为中心的演化范式

前面描述的是缺口,下面引入 GRC,作为一个已经部分成型的补全方向。

4.1 一个核心公式:Y = F(X) ⊕ Δ

GRC 用一个统一公式刻画软件构造与演化:

text 复制代码
App = Delta x-extends Generator<DSL>
即 Y = F(X) ⊕ Δ

解释:

  • Y:目标系统(应用);
  • X:模型(DSL 实例);
  • F(X):由 Generator 根据 DSL/模型生成的主体部分;
  • Δ:差量,用于定制、调整、补充;
  • ⊕:差量合并运算,要求具备明确的代数属性(至少结构层面上的结合、单位元、闭包)。

这可以从三种视角理解:

  1. 工程视角:结果 = 生成的主体 + 可控的差量
  2. 数学视角:类似小波分析的"近似 + 细节"分解;
  3. 哲学视角:从"静态实体"的本体论转向"生成与演化"的过程本体论。

这条公式可以在所有层级递归展开:

  • 应用层:App = Generator(DomainDSL) ⊕ Δ_app
  • 模型层:DomainDSL = DslGenerator(MetaModel) ⊕ Δ_dsl
  • 元模型层:MetaModel' = MetaModel ⊕ Δ_metamodel
  • 工具层:Generator2 = Generator1 ⊕ Δ_generator

一旦接受这个公式,很多传统矛盾可以系统化重写:

  • 标准化 vs 灵活性:

    • F(X) 追求极致标准化、自动化;
    • Δ 提供极致定制、灵活性;
    • ⊕ 保证组合仍可控、可追踪。
  • 生成 vs 手工修改:

    • 不再是"生成 + 不可重放的 manual hack";
    • 而是"生成 + 显式结构化 Δ";
  • 核心产品 vs 客户定制:

    • Effective System = Base ⊕ Δ_Industry ⊕ Δ_Region ⊕ Δ_Customer;
    • 核心演化与客户差异被分解在不同 Δ 子空间。

换句话讲:

这条公式把"构造"和"演化"统一成同一种操作:叠加 Δ。

  • 构造(生成)和演化(定制)只是在不同层、不同坐标系上的 Δ 叠加;
  • 复杂系统 = 多层 Generator + 多层 Δ 的纵横递归分解。

4.2 一切皆差量(Everything is a Delta)

在有幺元的代数结构里,任何对象都可以被看成:

A = 0 ⊕ A

所以在软件世界里,完全可以这样看:

  • "一个完整系统"本身就是从"无"到"有"的一大坨 Δ_genesis;
  • 所有后续修改都是在这坨 Δ 上继续叠加更多 Δ;
  • 克隆 + 修改一个系统,其实是"对现有系统应用一个 Δ_clone"。

于是,"一切皆差量"不是口号,而是:

把"全量"视为"相对于单位元的一次 Δ"。

在这个视角下,语言、DSL、工具,都需要回答三个问题:

  1. 它的结构空间 S 是什么?
  2. 在 S 上,差量 Δ 的基本"语法单位"是什么?
  3. ⊕ 的代数性质是什么(封闭、结合、单位元、局部逆等)?

只有回答了这三个问题,才算在这门语言/模型上真正具备"演化的理论"。

4.3 引入可逆性:用逆元来控制熵增

从物理学中,我们知道:

  • 熵增是不可避免的;
  • 但可逆过程熵保持不变,越不可逆,熵增越大。

在软件世界里,完全一样:

  • 每次临时 hack、耦合、不结构化改变,都在增加系统"混乱度";
  • 一定时间后,就演变为"没人敢动"的遗产代码。

可逆计算提出:

  • 尽量让每个局部操作都有配对的逆操作;
  • 如果各个局部可逆,且组合关系也可逆,则整体可逆;
  • 可逆性越强,系统演化时"结构信息"的损耗越小,相当于熵增受控。

在软件实践中,这具体落地为:

  • 差量 Δ 尽量是可逆的;
  • 合并 ⊕ 重视"如何可拆解/回滚某个 Δ";
  • 客户定制、行业特化,尽量集中到可剥离、可抛弃的 Δ_customer 中,而不是侵入核心。

这与"把熵增集中在差量里"的想法对应:

核心模型保持低熵,客户的随机性、偶然性集中在一个可分离的差量层中。

所以:

  • 可逆性不只是"方便 undo",
  • 而是延缓和局限熵增,延长系统可维护寿命的手段

4.4 与 DDD / MDA / SPL 的统一解释

GRC 并不是要推翻已有方法,而是给出统一解释:

  • MDA:
    传统 App = Transformer(Model) → GRC 中是 App = Generator(Model) ⊕ Δ
    生成与定制统一,解决模型与代码割裂问题。
  • SPL / 复用:
    从 "A > B(继承)"、"A = B + C(组件)"
    到 "B = A + (-C)" 和 Base ⊕ Δ_Industry ⊕ Δ_Region ⊕ Δ_Customer
    让"相关即可复用",并隔离核心产品与定制演化。
  • DDD:
    在"空间-时间-语言-变化"四维上重读 DDD:
    • 空间:限界上下文是相对空间,防腐层是坐标变换;
    • 时间:领域事件是状态空间上的差量 Δ(NewState = OldState ⊕ Event);
    • 语言:通用语言 / DSL 是坐标系;
    • 变化:演化是在坐标系上任意点的扰动。

研究重点转向:

  • 如何设计 F(生成器)让基态结构尽可能"简单、规范、语义清晰";
  • 如何设计 Δ 的数据结构和 ⊕ 的代数性质,让演化可组合、可回滚、可合并、局部可逆。

这其实是在软件工程中引入一套"离散微积分":局部微扰(Δ)、路径积分(⊕ 的迭代)、局部逆(可撤销的变更),从而有机会用熵、可逆性等概念来刻画演化质量。

4.5 多 DSL / 多模型 / 多表象:一个"模型空间 Atlas"

现实中你会有:

  • 领域 DSL(业务规则、工作流、权限等);
  • 数据模型 DSL(ORM、schema);
  • UI DSL;
  • 配置 DSL;
  • Excel 表格、可视化编辑器作为另一种表象。

可逆计算视角下:

  • 它们是同一语义世界的不同坐标系;
  • 语言工作台的统一元模型(XDef)给出"共同的结构空间";
  • 利用 lens/BX/transform 在不同表象之间进行可逆(或可控损失)的变换;
  • 每个表象下的 Δ 可以通过 transform 映射到 canonical 结构空间中的 Δ。

这就把:

  • MDA、Xtext、语言工作台、DSL 工程;
  • BX/lens、模型同步;
  • Excel/GUI 与文本/AST 的互转;

都统一到一张更大的图景里:
一个多坐标系的模型空间 Atlas,上面运行着 Δ 与 ⊕ 的演化。

GRC 在实践中通过"语言工作台"体现这一点:

  • 统一元模型(XDef):所有 DSL 基于同一元模型定义,实现无缝嵌入与协同。
  • 内置差量机制(x-extends):变化在 DSL 层就是一等公民,保证各 DSL 间合并语义一致。
  • 多重表象 :同一模型可以在 XML / JSON / Excel / 可视化设计器间无损转换,实现"推导 + 修正"的工作模式:
    • 推导:从规范 DSL 自动生成 artifact;
    • 修正:通过 Δ 对生成结果做非侵入式补充和微调。

如果这套用法成为主流,我们会自然把:

  • 各种模型空间(DSL、Excel、JSON、可视视图...)
  • 各种表象之间的变换(解析、生成、编辑器)
  • 差量在各表象之间的对应

统一到"范畴/函子/伴随"这个层次上。

而不是继续把范畴锁在类型世界里。这更符合范畴论的本义。

例如:

  • 把 Excel 文件空间看作一个范畴;
  • 把 DSL 模型空间看作另一个范畴;
  • 定义一个 Generic 的解析器,作为从 Excel 范畴到 DSL 范畴的模型解析函子;
  • 再定义一个从 DSL 到 Excel 的Report导出函子,形成一对伴随。

一个好的可视化 Editor: Model → View,本质上应该是一个保差量结构的函子,满足 Editor(Base ⊕ Ext) ≈ Editor(Base) ⊕ Editor(Ext) 这种同态性质,这样 Δ 在视图层也能干净分解、可逆回到模型

五、回到原问题:真正严重的缺陷是什么?

现在可以比较精确地回答:"目前 PL / SE 研究中真正严重的缺陷是什么?"

5.1 缺陷不在某个技术分支,而在"世界观层级选错了"

当前体系把"软件科学的主峰"设在:

如何定义和验证一个程序 P(静态安全、语义正确、行为可预测)。

但现实中最难、最关键的问题,是:

如何系统地定义、操作、推理一整个程序族及其长期演化,

即:{P₀, P₁, ..., Pₙ} 与 {Δ₁, Δ₂, ..., Δₙ} 的结构。

这个层级被严重低估了,且被"外包"给工程实践。

5.2 差量(Δ)与可逆性没有被当作"数学一等公民"

我们有:

  • 成熟的类型论处理静态安全;
  • 熟练的形式方法处理"一个版本"的正确性;
  • 零散的 delta-oriented programming、SPL、BX 等各自讲自己的 Δ。

但我们没有的是:

  • 一门类似"类型论之于静态安全"的**"变化科学"**;
  • 明确以 Δ、⊕、可逆性、熵增、演化轨迹为对象的主流理论主线。

存在各种零散的Δ,但语义不统一、公理不清晰、层次混乱。

学界在这上面的系统化抽象严重滞后于工程实际需求。差量与合并没有被当成"数学对象",而只是工程工具

GRC 并不是在现有理论之上"再补一个工具层",而是试图把 Δ/⊕、可逆性、熵增控制,提升到和类型论同一层级的"基础理论组成部分

5.3 对"软件世界"的理解仍停留在"粒子视角",缺少"波动/场视角"

今天的主流视角是:

  • 基本单元:对象、模块、组件(粒子);
  • 关注的是:这个对象是什么,这个模块有什么接口。

可逆/差量导向的视角更像"波动/场":

  • 基本单元:结构空间 + 场上的扰动(Δ);
  • 关注的是:在什么坐标系下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变化如何叠加、相消。

这两种视角不是非此即彼,但目前学界几乎全在"粒子侧",

"波动/场"侧还远远没有被系统发展。

5.4 多模型、多 DSL、多表象协同缺乏统一空间观

现实中的大型系统演化,越来越是"多模型、多视图、多 DSL 的协同演化"。

而这一块,目前主要依靠:

  • 工具链各自做一点转换;
  • 工程师在各层之间人肉同步;
  • 版本久了就失去一致性。

缺乏一个统一的"模型空间 + 差量传播"理论来统摄。

六、最后:这篇回答想表达的立场

  • 并不是说"类型论、范畴论、形式方法都不重要",而是:

    它们解决的是"静态正确性 + 局部计算"的问题,而且在"变换本位"的世界观下被用得过于狭窄。

  • 真正被低估、也被理论界"外包给工程经验"的,是:

    • 生成 + 演化统一建模(Y = F(X) ⊕ Δ);
    • 差量代数(Δ 的结构与 ⊕ 的公理);
    • 多表象、多模型之间的可逆变换与差量传播;
    • 程序结构空间的"几何与场"视角(坐标、局部扰动、路径积累);
    • 用可逆性和熵的视角来理解和控制软件演化。
  • 这些部分,目前更多是由:

    • Git、迁移脚本、配置系统、脚手架、内嵌 DSL;
    • 架构经验和团队约定; 在支撑,却没有一套像类型/逻辑那样统一、可组合的理论基础。

所以,如果要回答"现有研究有哪些严重缺陷",可以说:

"严重"并不在于某个技术分支做错了,而在于整个学界的视角在层级上错位------

把"单个程序的静态安全"当成了软件科学的主峰,而把"变化本身"放在理论视野之外。

而广义可逆计算(GRC)给出了一个候选答案:

把软件理解为在结构空间上叠加差量场,

Y = F(X) ⊕ Δ 这条方程,把构造与演化统一起来,把可逆性与熵增控制纳入软件理论的基本目标, 让差量(Δ)和合并(⊕)从工程苦工,回到可公理化、可组合、可推理的数学对象。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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